楚河半蹲在渔北冥的面前问：“监仙阁的人呢？”
渔北冥勉强半睁开了一只眼看了看他，只觉得自己好似望进了一片曜曜生辉的黑色玉石，他伸手指了指禁灵。
宁安当铺的管事正在迟疑。
虽然他们并不是扔下监仙阁的几个人就跑，是因为监仙阁的人不同意撤退，但现下看来他们确实有些像丢掉人不管的可恶家伙。
然而瑜叶确实要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强些，况且因为进入禁灵，他们的灵力运转也并没有那么快就恢复巅峰。
管事正想说些什么，忽见楚河起身，他眼皮一跳。
虽然楚河的身手的确不错，可正因为刚刚在禁灵里他伸手不错，所以他的等级根本不可能高了，如今虽然监仙阁等人没进来，但他总不会去找死吧？
然而只见楚河提着断剑没有一点犹豫的迈出了禁灵。
管事怔了怔。
楚河出了禁灵果然见到了岌岌可危的王程等人。
地上散落的尸首皮囊，有宁安当铺的，也有监仙阁人的。
楚河在王程惊讶地眼神中提剑朝瑜叶奔了过去。
瑜叶倒当真没想到还会有人闲命长，一时还差点真让他钻了空子，下一刻旋即把他踢了出去。
楚河落在地上咳出了口血来，接着又爬起来终于让婆娑鬼拦住。
王程吼道：“你一个凡人出来添什么乱！还不快点回去！”
楚河被对战着一只婆娑鬼道：“阵法已经被解开，禁灵也马上会消失，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战死沙场。何况，这人间终究还是我们凡人的人间，我死之前，轮不到你们来添尸。”
王程咬了咬牙。
瑜叶在众疯狗一样的婆娑鬼后歪头看了看他，觉得有些有趣，但更多的还是那莫名的疯狂在弥漫着他的大脑，他仰着脑袋看了看天空道：“你瞧，今日没有太阳。”
王程将秋艳火引燃一只婆娑鬼，他扬声道：“只不过是被乌云遮住了而已，瑜叶你不要太猖狂！”
瑜叶嚣张地笑了起来，旋即在王程呲目欲裂中用他细长的已经不能称之为手臂的东西戳穿了一位监仙阁人的心肺。
“嚣张？别人从来都是夸我谦逊有礼的……就像人类一样。”他舔了舔手上的鲜血，看起来怪异又斯文。
楚河一只手臂折了耷拉在一边，但是没有时间去接上，他一字一句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你知不知道一个词？你如果做人类，那真是畜生不如。”
一直云淡风轻的瑜叶那细小的眼睛缩了缩，危险地盯住了楚河。
楚河再一次冲了上去。
旁边的一只婆娑鬼发出尖叫把他扬了出去。
王程眼睁睁地看着楚河摔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真如楚河所言，他死之后便是自己。
到了这时他反倒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若为众生死，也算殉吾道。
监仙阁的众人抛弃防守，全部在同一时间朝婆娑鬼身后的瑜叶冲了上去。
地上，原本声息渐无的楚河动了动手指，周围的灵力悄无声息地打着旋进入了这具它们曾经绝不肯进入的身体。
山脚下，看着晕过去的楚宁宁，叶常青同烛九阴对了个眼神，随即原本划着水和岁眠对战烛九阴的他退出了战场。
岁眠松了口气。
叶常青的存在实在是不利于他发挥。
岁眠擡剑看也没看自己肩膀上被烛九阴刮破的伤口再次提剑而上，看样子是真要把烛九阴留在此处。
叶常青看着岁眠擡起了手。
然而这时，天空中传来崩裂的声音，他顿了顿擡眼看去，竟然是禁灵消散了。
不过无妨，这里属于法阵中央，灵力想要汇聚过来还要有些时间。
叶常青提着剑往前走了一步。
只听一声奇怪的风声夹杂着一些东西从他耳边擦过，他的耳朵边缘瞬间变得滚烫，身后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宁宁！宁宁！”
叶常青回头看去，只见楚宁宁半睁着眼躺在一个不知来历的少年怀中，然后手中举着一件古怪的法器，正是这法器发出的东西刚刚与他擦耳而过。
禁灵没了，法器灵药确实可以用了。
叶常青现在原地看着他们。
楚宁宁喘息一瞬手仍旧是抖的。
慕风揽着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块手绢，然后给她擦着额头上流下来的血。
灵石被她从芥子空间中取出散落一地。
楚宁宁手中举着瞬，然后偏了偏射向烛九阴。
自然不可能射中。
不管是烛九阴还是岁眠皆都回头看了她一眼。
叶常青顿了顿朝这边走来。
楚宁宁撑了撑自己的身子几乎把自己的背镶嵌进了慕风的怀中。
她用余光观察着叶常青，目光看着岁眠那边始终举着瞬。
“你没事吧？”叶常青道，说着就要把她接过去。
楚宁宁看了他一眼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道：“这是我夫君。”
慕风一直低头看着楚宁宁额头上的血。
叶常青终于不再强行伸手，他只是蹲在原地一脸关切地询问楚宁宁如何。
楚宁宁不如何，她感觉眼前的东西都有重影。然而面上还要装作淡定的模样。
慕风抿了抿唇擡头看着叶常青道：“你能闭嘴吗？吵到她了。”
叶常青的笑容肉眼可见地淡了淡。
系统惊讶：【这傻子好像不是那么傻了。】
楚宁宁心想：他本来就不是很傻，只是之前太过太过迟钝了些而已。
叶常青看起来还想张口说些什么，但烛九阴发出了一声吼就朝这边冲了过来。
面对着那边楚宁宁瞳孔一缩。
岁眠追了上来，交手中烛九阴化作了人影掐在了楚宁宁脖子上。
慕风怔愣擡头看着这一幕，手中的帕子还染着血。
叶常青还在道：“烛九阴你不要对她动手！”
岁眠沉下脸来停在原地。
烛九阴嗅了嗅楚宁宁，然后道：“原来如此。”
她凑到楚宁宁耳边道：“做凡人，你甘心吗？”
晕晕乎乎的楚宁宁心一下子提了提，眼前竟变得清晰了一瞬。
岁眠道：“放开她，我放你走。”
烛九阴看向他笑道：“现在可不是你放我走，而是我要不要放你走。”
叶常青往前走了一步。
楚宁宁心砰砰直跳。
烛九阴反悔要杀了她了？
只见烛九阴原型闪过一尾巴把叶常青拍出去拍晕了。
楚宁宁刚松了口气，就见岁眠的眼神凶狠起来。
岁眠并不知道叶常青的事，只以为烛九阴伤人。
烛九阴对岁眠道：“不过既然你肯让我走，那我也不是不能放你们一码，看在……小姑娘你的秋艳火的份上吧，毕竟我也很讨厌那群恶心的鬼魅呢。”
说罢将楚宁宁丢了出去。
“岁峰主，我劝你们还是多关心关心身边人，别做了鬼还不知道是谁下的刀。”
岁眠欲追，然而没有恢复灵力还受伤的他因为接住楚宁宁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不过……
“你没事吧？”他问道。
楚宁宁被他扶着咳了一下气若游丝道：“没事。”
系统凉凉吐槽：【就是离噶不远了而已。】
楚宁宁站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在岁眠松手后没骨头一样歪进了慕风怀里。
系统：…………
【你看见岁眠惊愕的大眼睛了吗？秀恩爱夺缺德啊。】
楚宁宁道：“我实在撑不住了。”
【啧。】
其实慕风现下的形象实在也说不上好，他的头发衣服乱糟糟的鞋还丢了一只，不知道是怎么跑过来的。
楚宁宁打量了一下周围，竟是之前给慕风送饭的山脚。
岁眠去看了看叶常青的情况，然后问道：“烛九阴说的秋艳火是怎么回事？”
楚宁宁一时没有回答，就看到岁眠擡头看向她，眼里情绪不明。
山脚下寂静，唯有压抑的沉默蔓延。
系统突然道：【叶常青确实是晕过去了。】
楚宁宁叹了口气垂下眼有些无所谓地道：“没什么，就是把秋艳火从我身体里抽出去了而已…………我现在过得也不错啊。”
岁眠感觉一种莫名的逼迫使他不能停下声音，使他胸口沉甸甸的好像压上了座大山，或许那是多年前的旧怨。
“什么叫从你身体里抽出去……秋艳火……”他想到了那传闻中的天道之子。
楚宁宁撇了撇嘴角又笑了笑看了他一眼又状做无事般移开，道：“介绍一下，我就是那传说中的倒霉蛋。”
岁眠哑然无声。
他想到多年前的自己因为激愤同师兄写去的那些话，他想到婆娑鬼蜮前将自己推出去的让自己好好活着的师兄。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那个他认为对比天下人不值一提的宝物……原来是师兄的孩子，是他的……侄女。那个从小聪颖、天赋非凡、心性过人的、每次都会跟在他身边同他笑着搭话的小姑娘。
原来是这样。
岁眠感觉自己有些窒息，紧握的拳头已然流下血来，可那又怎么足够去赎罪呢？
楚宁宁想了想本想趁这个机会把叶常青的不怀好意告诉岁眠，可想到岁眠的耿直又闭了嘴，心想：这件事还是得交给“诡计多端”的付如樊去做，否则岁眠一旦暴露恐怕会被花花肠子的叶常青先下手为强。
“是因为我吗？”岁眠突然哑声问道。
楚宁宁在慕风怀里怔了怔，半晌擡头看向了他。
禁灵消失了，还没走的宁安当铺几人又拿起了自己的剑。
他们嘱托了一个人背着渔北冥先走，然后去找到大小姐。
剩下的人则都决定对战瑜叶。
连楚河这样的凡人尚且不惧，他们又有何惧？
王程摔到了楚河的“尸体”旁边，他粗重的喘息一声，然后又要站起，然而却被眼前的一幕惊住。
只见楚河周身开始形成了灵气漩涡，随即王程惊愕地看到楚河身上的境界在逐渐攀升——炼气——炼气大圆满——筑基——金丹——元婴——出窍。
王程张大了嘴巴眼睁睁看到楚河的境界停到了半步化神上。
这这这…………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疯狂中的瑜叶竟也顿了顿。
入灵即化神。
修仙还能这么修的吗？！！
眼看着楚河从地上爬起来，王程哆哆嗦嗦道：“你……”
只见天空之上雷云满天，轰隆轰隆等着降下，只要过了筑基，每过一个坎都会有雷劫。
得，这雷劫还是得受。
楚河将自己脱位的胳膊复原，然后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捡起了自己的断剑。
他盯着那看不出人形的瑜叶声音嘶哑，一字一句道：“天道不公，我便为人间鸣不平。”
轰隆一声雷鸣响起，少年带着万顷雷霆朝众多魑魅魍魉闪身而去。
众人于原地看着这一幕，心中知晓，怕是从此之后除却观云与藏春，这人间要多一页剑侠传奇了。
天空中响起惊雷，照亮了楚宁宁的双眼，她看着岁眠，看了许久许久。
最后在岁眠越发晦暗压抑的崩溃神色中道：“岁眠叔叔，我若说不怨，想来你大概也是不信的吧。”
岁眠脸色发白，那染了血的白衣让他变得更加凄凉了。
他喃喃道：“是我的错，是我……”
楚宁宁努力摇了摇头道：“不是你的错。做出决定的我们大家其实都有错，甚至没做决定的人也未必没错。父亲有错，离月有错，剑宗掌门、渔家老祖、人间的所有人还有我自己都有错。婆娑鬼蜮的事情说来复杂，也是一件悲剧罢了。有些人决定做了英雄，然而却没能做到底，于是罗刹鬼们冤魂难安。而我，到现在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才是对的，不过你瞧……我现在过得也还不错。有亲人、有朋友、邻居，不管好的坏的，甚至还有夫君。”
她停了停摸了摸自己有点痛的额头道：“岁峰主，都过去了…………其实，你还是穿红衣最好看。”
说完这句话，楚宁宁拍了拍慕风的肩膀，让他背着她。
岁眠半跪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慕风背着人远远地离去。
天空中的劫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金色的光撒向大地，今日估计会一直是个好天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