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三记响声惊起林中歇鸦,深浓的夜幕不见半点月色,狂风作肆依旧,而雪未停。
丧鼓起,与廉哥儿相识的几个人纷纷靠近到木棺边,小金先往棺里放入一缕扎好的骡子毛,那是从宋初八颈后最柔软的地方上剪下来的。
“廉哥儿生前可喜欢咱们初八了,说它性子烈,跑起来像马一样。我还说等他身上的伤养好,扶他坐上去骑一骑,没想到.......”
“别说这些了。”宋楚云暗暗捏了他一把,示意他别再戳大金的伤处。
小金心领神会,抹了把脸,把位置让给他哥。
嘴笨的人本就不善言表,何况是这种时刻。大金舒出口长气,往木棺里放了包烙饼。
“上次那个烙得匆忙,太硬,你肯定吃不惯。这次我很小心,连边上都没糊。”
这是一个粗糙汉子能给的最大限度的温柔了,做点他喜欢的吃食,保他路上不忍饥挨饿。
“夫郎,你也说点什么吧。你们这样要好,我知道的,其实你比我更伤心。”
唐恬最难过的顶峰已经过去了,剩下的如宋楚云所说,只有遗憾。
廉哥儿好不容易逃出牢笼,本该享受一段平静的日子,可他连上街转转都来不及。那些一同上茶馆听书、吃薄皮馄饨的快乐恍如昨日,却也只能留在昨日。
唐恬没开口说话,他把一支打磨光滑,雕了山茶花的簪子簪在了廉哥儿头上。那是他自己做的,答应廉哥儿,等他回来要送他的拜师礼。
“时辰不早了,盖棺吧。”
得到小夫郎首肯,寿材铺的两个汉子立即擡起棺盖,严丝合缝的与木棺衔接,而后八枚长钉钉入。
从今伊始,这个短暂相识的小哥儿就彻底成为了他们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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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寿材铺的木棺做工一般,但他们的售后服务很到位,会一直等到翌日出殡,把人入土埋葬好后才结束。
廉哥儿在大山里被遗弃,后来遇到养父一同住在山中小屋,也是在大山里消亡。唐恬听他说过对这片山林的热爱,所以他的墓碑依旧是置放在山里。
两个来帮忙擡棺的汉子在旧矮屋歇了一夜,这一夜宋家小院灯火通明,没有熄掉一只蜡烛。
等第二天一早,整夜未合眼的众人便顶着风雪送棺入山。昨晚三声丧鼓引来邻里好奇,他们拢着衣袖缩在墙角下闲谈,言辞里多半是对小哥儿不满二十的年岁喟叹唏嘘。
许是下了场大雪的缘故,山里的路更不好走了,好在人迹罕至,没有打搅到他们静默缅怀的氛围。
下葬的地方是唐恬选的,不在山口,也不在深山旧居里。
“这里往后是一片瀑布,他极会浮水。在这常住,听瀑布泉鸣,想必他会很欢喜。”
靠近水源的地方土质松软,底下有山石隔开,既好挖掘埋葬木棺的土坑,也不会轻易让木棺腐朽受潮。
大金知道这是唐恬深思熟虑后选择的地方,便不再多言,拿起镐头就和两个帮工一起埋头忙活。
三个汉子手脚麻利,不到一个时辰放置木棺的土坑就挖好了。按照惯例,得由亡者最亲近的人撒下第一捧土,大金想了想,决定把这个行使权交给唐恬。
小夫郎也不推脱,拾起把土洒在棺盖上,口中默念:“以后尘世间的所有苦难都将于你无关。廉哥儿,万望一路走好,早登极乐。”
“一路走好,早登极乐......”
大金喃喃重复他的话,似是不忍再看那具棺椁,转过身去,飞速挥动镐头将土坑填成小包。
穿衣入殓、敲击丧鼓、火盆引路、盖棺入土,走完前头这些流程,最后一项就是立碑了。
宋楚云昨晚已经准备好了木板,小哥儿年岁轻,新丧第一年不能立石碑,按封建说法是会压住亲眷命数。
可总还是要立一个,回头清明上元才好烧点纸钱来寄托哀思。
在场众人识字的除了宋楚云就是唐恬,大金倒是有亲笔为他提名姓的意思。奈何木炭在手里局促的握了半晌,都没勇气说出他的真实意图。
“来,我教你。”
唐恬捡了支树枝在雪地上描刻,一笔一划,写的是廉哥儿的本名,齐悦。
做了这么久的便宜儿媳,临到入土,也该让他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姓了。
大金下笔笨拙,却临摹的极认真,不顾雪化湿透膝盖,半跪在地上为廉哥儿写碑。
天寒风大,刚临上去的字迹不消须臾便干透。大金郑重的把碑立在土包之上,又洒下祭路的冥纸为他送行。
到此时,廉哥儿的后事全然安排妥当。
回想朝夕间,这场相识恍然如梦。也许随时日长久,有关于廉哥儿的一切都会被抹去痕迹。
但他们知道,在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会一直牵挂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