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明
可就算解决了一个婆娑鬼，还有很多只婆娑鬼，那些鬼跑着跳着尖叫着去撕咬监仙阁的修士。
灰园趁机上前将灰方的尸体抱起，与此同时冷冽地视线看向楚宁宁这边。
金眸妖修受了楚宁宁一击，没躲过面前只有一双眼睛的皮影鬼，薄如纸的鬼影顺势窜进了他的影子中，下一刻金眸躯体僵硬，他转了转眼珠，众人惊恐地发现他的躯体在慢慢缩水，好似皮肤与肉分离。
旁边的监仙阁人连忙后退。
金眸冲他们张了张嘴，口中空荡荡，血肉模糊。
付如樊冷喝：“躲开！”
随即以符纸挑起一簇秋艳火扔入了金眸口中。
“他内里被鬼吃空了，没救了。”付如樊解释道。
果真，那金眸的皮囊接触秋艳火瞬间也燃烧起来，一瘦小黑影从影子中跳出，正是吃了金眸血肉的皮影鬼。
皮影鬼霎时在半空中变得硕大，这吃了血肉的鬼能力恢复了。
付如樊啧了一声，烦躁地将自己胳膊重新划开，竟沾着血开始凌空画符。
然而更令他头痛的是，不少鬼见状往外跑去，而那该死的妖修灰园半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监仙阁众人面对群鬼尚且如此捉襟见肘，若是让这群鬼跑出去，那云虚宗的低阶弟子们有福了。
付如樊从储物戒中掏出一把符咒扔给众人：“先把鬼控制住，我进来之前已经叫人去引秋艳火了。”
这血灵令中的秋艳火威力太弱了。
众人纷纷从燃烧的鬼物上取下秋艳火与众鬼缠斗。
穆乐知闪身躲过无头鬼的利爪擡剑斩下鬼的一节手臂，错眼间看见灰园动向，不由得朝因为鬼已经往外围跑去而停在原地的楚宁宁三人惊呼：“小心！”
楚宁宁察觉身后有异立时转头，黑暗中灰园显现身影朝楚河抓来，她只来的及推开他，却不妨自己落入了灰园手中。
“宁宁姐！”楚河伸手想要拉住她。
楚宁宁被灰园抓住肩膀就像被老鹰抓住的小鸡仔。
穆乐知暗骂一声，手中的灵剑朝这边掷来。
付如樊的符咒还未成，只擡眼看了一眼，却也毫无办法。这群婆娑鬼必须得就此封印才行。
灵阵在半空中成型，楚宁宁和灰园消失在半空中，同他们一道消失的还有半空中的皮影鬼。
付如樊啧了一声蹙着眉道：“该死，那散灵阵还没破坏掉吗？！”
冷秋道：“掌门已经去了，只是散灵阵连接宗门大阵，不知怎么地被灰园控制住，一时半会儿恐怕难解。”
与此同时，岁眠在第五峰的后山上空持剑看着底下的人为秘境。已有其他几位利益相关的峰主听到传言赶了过来，还有监仙阁等人同样正在上空观测着底下情形。
第十峰峰主的法器是个大铁锤，载着他和新收的内门弟子楚长丰——因担心修真界恩怨以后会牵扯渡柳村众人故化名贾丰。
两人来到无悔身边追随着他的视线看向
第十峰峰主感叹道：“这就是师峰主当年所练秘境吗？”
楚长丰急道：“无悔剑君请问那妖修还没抓住吗？”他回峰去找第十峰峰主要了秋艳火来，可第十峰峰主说他进不去这秘境。
岁眠人淡漠，此时心里存着忧愁更不理会楚长丰一个小辈之言，只是看向了那对面的第五峰峰主林疏月。
她为何刚刚非要拦他？
第十峰峰主安慰楚长丰道：“此地是剑仙所做之地，若非有大成期修为恐怕难以突破，冷秋他们已经进去了，不若再等等吧。”
楚长丰咬了咬牙。
“师尊，那妖修既有散灵阵做后背，想来这云虚宗的范围内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仅凭冷师兄他们恐怕难以应付，何不多派些弟子进去？”
第十峰峰主道：“无悔剑君已经用神识将此地锁定，只要有人出来他就会察觉。至于为什么不多派些弟子进去…………”
岁眠闻言撇了楚长丰一眼道：“因为此地原是要做弟子秘境的，如若人进去的多了，秘境就会开启。到时候不光我们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因这秘境先天不足，后天也无人能够操控，所以才弃置今日。”
第十峰峰主道：“是这个意思，听说这秘境中还有剑仙的传承，如若不是危险性太大无法操控，不会放到今日也未曾开启。”
楚长丰听两人这么说便知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心里焦急，不知楚河是何处境。一时又想到山下的楚宁宁两人，才刚分离一天，竟好似已有三秋。
“掌门那边还没有消息吗？”岁眠问道。
旁边弟子道：“回剑君，暂无。”
岁眠的眉轻轻皱了皱。
林疏月站在对面，其大弟子捂着被付如樊捅的肩膀在她左侧。
付如樊招式阴狠毒辣，明明以妖修的体质这伤他早就该好了，可到现在还往外渗着鲜血。
林疏月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弟子，出手结印。
其大弟子发出一声痛呼，看见黑色的墨气随着自己师尊的牵引从伤口中出来。
林疏月看着手中飘散着的墨意伸手挥散。
暗阁中人果真都不同凡响。
她大弟子洪城乃是金丹妖修，同阶无敌的情况下，付如樊一区区筑基大圆满竟然能突破他的防备。
远处的岁眠看着她道：“此地并非如你所说封印的毫无破绽。”
林疏月伸着丹红的指甲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道：“许是我能力不如无悔剑君，所以封印出了点茬子让小老鼠钻进去了。”
岁眠冷眼看着她。
诡辩。
正谈话间秘境传来动静，众人擡眼看去，竟看见一只婆娑鬼从里面闯了出来。
林疏月散漫的眼神一变。
众人惊异不已。
“那是婆娑鬼吧，那妖修当真养了婆娑鬼？”
“这婆娑鬼没有罗刹鬼的控制是一定会食人的否则发狂必定噬主，那村中人怪不得有一些找不到尸首的，原来是叫他喂了鬼。”
“可恶。这等天理难容之事难道林峰主还要包庇不成？”
“毕竟第五峰也叫做妖峰啊。”
藤枝闪过，那突破重围的婆娑鬼瞬间被穿插在半空中，无色的血液顺着青绿色的树藤往下滴着。婆娑鬼发出吼叫声，让人听着心里极不舒坦。
这一举动短暂地震慑了众人，人群中的声音消下去，然而众人的眼神看向她时却带着探究与怀疑。
林疏月站在婆娑鬼的身边，一张艳丽的脸上全是沉沉全是冷意，扫过人群，看到那些与她错开的眼神道：“如若真是我第五峰之人饲养群鬼，我绝不会姑息轻饶。”
岁眠在上方睥睨着她。
第十峰峰主尴尬一笑赞同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第五峰在云虚宗中向来是一个独特的山峰，峰主是大妖，峰中弟子也大都是妖，人修外门弟子在这个峰上反而是受排挤的存在。
妖修性格大都很极端，比起人类的细腻心思，妖类天生就爱冲动。人类有一句话能很好地形容它们——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因为大多数妖修都还留有兽的本能，所以人修不大乐意同他们玩，更有世家子觉得妖修完全是粗鲁无状的样子。
林疏月在云虚宗待了足有几百年往上了，从她才开始修行时就在云虚宗，一直到她做了第五峰峰主。她是树妖，性格温吞且慢，但对于妖族的归属感却很强，据说这来源于她的母亲。她年少时便觉得这修真界宗门对于妖太过苛刻，等自己做了峰主便一口气收了很多妖修做徒弟。
起先林疏月是没想要搞特殊的，但因为捡的妖越来越多，第五峰妖峰的名头也逐渐传来。后来凡慕名而来的妖修就算天赋与她不符也绝不上其他峰去，第五峰终究真成了妖峰。其实比起修炼的师门，林疏月觉得自己这个峰实则更像是一个妖们的庇护所。
这个庇护所本该是与世无争的，她也一直贯彻落实着。可她门下弟子好像都不那么想，他们心中总有一池不化的冰，冰下埋着岩浆，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倾涌而出。等到林疏月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那个她曾寄予重望又格外怜悯的小徒弟已然成了如今拿人饲养鬼的不仁不义之辈。
林疏月看着天上的太阳洒在她的枝叶上，想到当初她还是颗未化形的小树时也是有那么一只和灰园同种族的灵兽总喜欢待在她的树顶上，和她一起晒着暖乎乎的太阳。
楚宁宁觉得自己倒霉透顶，明明她都拉着楚河他们跑了这么远了，结果在人群中的灰园还是一眼瞄上了她们。
几个阵法间楚宁宁被甩到了墙壁墙，疼痛袭来，想必后背得青了一片。
灰园抱着他那仿佛藏狐一样的朋友坐到了她对面喘息着，血液浸透他的衣衫，因为过度使用灵力冷汗从他的额头往下直流。
楚宁宁撑着自己从地上翻身坐起看着他道：“大哥，现场那么多人，你随便逮谁不行，就非看上我们了？你也说了我们无冤无仇，怎么我看你跟我们的仇还挺大的？”
皮影鬼因为吃了人安静不少，待在这洞府中呈半包围之势将楚宁宁和灰园圈住。
系统已经开始为楚宁宁默哀：【等会儿不如拿你的瞬拼一把，跟他鱼死网破吧，反正这情况怎么着都是个死。】
楚宁宁心想：那不然还能怎么搞。
灰园突兀笑了，这笑扯动了他的伤口，让他又弯了弯腰。
“我本来没想抓你的，你的朋友天赋不错而且还是凡人可以控制。”
楚宁宁道：“你说的天赋不错是指楚河吗？他是五灵根，你是不是把他跟我另一个朋友搞混了。”
灰园一怔，一双浅褐色的的眼睛看着她应了一声：“是吗？”
楚宁宁点头：“是的。”她的手终于摸到了瞬。
灰园道：“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也不一定吧。”楚宁宁说道。
她在系统的提示中擡手就给了灰园一击，也已经起身要抓她的灰园瞬身躲过，楚宁宁手脚下一刻皆被术法缚住。
凡人正面对抗筑基大圆满的修士基本没有第二种可能。
楚宁宁被他束在原地，看着灰园沾着他自己的血画着法阵。这完全是不要命的做法，他明显已经透支严重，就算阵法成功，恐怕他整个妖也要被献祭了。
系统一开始还吱吱呀呀，后来随着阵法的完善，看着虎视眈眈的婆娑鬼，它也闭了嘴。
糟糕，便宜宿主看起来好像真的要死了的样子。
系统有些无措。
这是它第二次面临这样的情况，而上一次同样是这个谎话连篇不让统省心的宿主。
楚宁宁深吸一口气倒是淡定下来。
尘埃落定，她此生没什么太大的遗憾，只是希望楚河等人不要因此为她伤心，不过人生百年修士更多，这短短的十几年于他们而言总归会过去的，就像师以观他们于她——恍若前世。
如今她被迫卷入此事，想来也并不算辜负父母期许，他们说的她一直有好好遵循，只是运气不太好罢了。
楚宁宁想着想着，忽然就想起来之前的承诺。那个有些痴憨孤僻的少年，若是自己失约，往后半生他该如何过呢？他的兄长嫂嫂又会把他胡乱丢给什么人？
思及此，楚宁宁心中竟生了一丝怅然。
灰园忍着痛将自己笔下的符阵勾勒完，跌坐到地上喘息，皮影鬼寂静无声笼罩在他们上方。
“你知道剑仙师以观为什么在这里建了个秘境吗？”
楚宁宁不知，她甚至从没听自己父亲提起过这个秘境。
“因着他知道自己要死，所以将自己毕生所悟观云剑诀封印进了这个秘境，你想要吗？”
楚宁宁心脏一跳，她轻声吐槽：“这是我想要就能要的东西吗？”
他都要把她献祭给鬼了，就不要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了吧。
灰园看着她道：“别人不行，你一定行。”
楚宁宁：“……”
“你对我一定是有什么误解。”
灰园笑了笑，这次他的笑不那么让人害怕了，反而带着一丝极淡的善意，让人以为那是一瞬间的错觉。
他摸了摸灰方的尸体轻声道：“我本来是真想让你死的。”
楚宁宁心中一动：听他的意思好似现在不想让她死了？
灰园凑近了楚宁宁，楚宁宁颦了颦眉不是很适应这距离。
他盯着她的眉眼试图拼凑当年的记忆，半晌开口道：“师妹，你怎么改名了？”
楚宁宁心下了然：果真是认出她来了。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楚宁宁觉得奇怪，他怎么认出来的？
灰园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道：“现在。”
楚宁宁：“…………。”
你踏马……
“你挺幽默啊。”
实际上对于灰园认出她的身份，楚宁宁并没有觉得高兴，相反心更加紧了紧。
平平无奇地死去和作为师以观他们的女儿死去，楚宁宁完全不能接受后者。
前者大家只会漠然以视顶多感慨她的倒霉和妖修的残忍，而后者大家都会唏嘘——唏嘘师以观的女儿如此可怜，落到这样的下场。只要一想到他们因为自己对师以观评头论足，楚宁宁就觉得无端地厌恶和愤怒。
诚然师以观最终选择抛弃了她，可那时师以观在她看来也是一个彻彻底底没有软肋的神人了，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斩情证道的无情道，那她想他当之无愧会是飞升的人之一。
师以观一向桀骜，这一生从来自在，他不愧人间，人间众人没有资格去可怜评判他。他应是话本里的剑仙，一剑破苍穹，傲视天地间。这话本里楚宁宁不曾存在，如今更不愿存在。
她阿爹阿娘都是英雄，楚宁宁其实讨厌世人将两人联系在一起。若是单单一人，众人便称赞阿娘巾帼不让须眉，也是个顶顶厉害的女修士，连爱恨情仇都显得浪漫至极。可倘若世人知道两人已然结婚生子，便说剑仙师以观是个顶级的正道修士，当之无愧的魁首，而她阿娘所做、于鬼蜮前殉情殉道，都是妻子的美德。
楚宁宁盯着眼前的灰园，不知他要做什么。
灰园忽然往后退去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伤口，他很累了，血液在往外渗着，体内也没有太多灵气，辖制着婆娑鬼的印记搅地他内府一团乱麻。
“阿方是无辜的，你会救他的吧。”灰园问楚宁宁。
楚宁宁万分不解。
不知道灰园没来由的信任是哪来的，说到底他们也只见过一面，连朋友都算不上。
她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刺激他。
灰园并无他解，只是不得不信任楚宁宁。他觉得当年的楚宁宁肯为一只丑极了的小灵兽出头，今日也定会为了一只小妖兽出头。她定要如此才行。
阵法启动，楚宁宁却被扔到了一边，而阵法中央站着的人成了灰园。
浓烈的风卷着那半空中的婆娑鬼穿透灰方的尸体涌进灰园体内。
楚宁宁睁大了眼睛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灰园听见灰方的声音。
细细小小的。
“我叫灰方，灰灰的灰，方方的方。你和我在一个笼子里，我罩着你。我得也给你取一个名字。名字名字，啊！你长得好像一个小团子，那你叫圆圆吧。我叫灰方，你叫灰园。”
冷秋吊着楚河来到这里的时候先是看到了站在阵法中已经没入了一半婆娑鬼身体的灰园，他似乎还保有理智，不像是被吞噬或附身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