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在水中沚
营帐内。
随圆服侍傅云奕用午膳。
听见外头粗暴的呵声还有动静,大抵是见傅家落难想踩上一脚的,“郎君,要奴先去处理吗?”
“咣”的一声,审查的军官膀大腰圆,一脚踢翻了院子里养莲的水缸,所谓兵痞子,说的便是这种人,“人呢!”
来人捧着喻旨,大声嚷嚷:“傅家的人都听好了,圣上有命,傅家摄刺杀案,主子仆从一缕查办!”
傅云奕用帕子掖了掖唇角,细致从容的擦着手指缝隙,道:“不必。”
“吾倒要看看,这帮子杂碎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傅家的奴仆本就不多,跟随来狩猎的就更少,几个奴仆听见了谕旨不敢耽搁,快速跑了出去,为首的将军一个窝心脚将人踹翻在地,“搜!”
士兵鱼贯而入,先入最中间的营帐,除了一些书,别说金银珠宝,连几样像样的贵重物品都没有!
“哪个是傅云深的寝房?”
“这便是大朗君的寝房。”
将军踹翻手边一张椅子,骂了句脏话,心底想,傅家不是得到消息,提前将重要物品都转移了吧?
“再搜!”
似是被打劫过一番,扔下一地狼藉,这些人又冲向旁的营帐,只是所获都差不多。
连着搜了好几所,仍旧一无所获,军官心说,奇了,这真是他搜过最穷的大府邸。
他就不信了!
就算他们是来狩猎,这些个贵人都是过惯了矜贵日子的,软件古董不可能少。
见最偏僻的一个营帐里映着人影,手一指:“这是谁的营帐?”
“将军,这是家中六郎君的营帐,六郎自幼便身子骨不好,这里不能入。”仆从挡住对方视线道。
看来,傅家是将东西都藏在这里了。
“闪开。”
粗壮军官再次伸手,粗暴的推仆从,傅家的仆从几乎都是从战场上退役下来的士兵,有点功底子,一时间都聚过来守护。
“将军,六郎身子不好,傅家如今只是涉嫌,还未定罪,六郎若真是出了事,你能担的起吗?”
“你们敢违抗圣旨?”
“本将军奉命审查傅家,自然不能漏掉这样的地方。”
军官粗暴的掀了营帐闯进去,绕过屏风,只见榻上之人手中一尊剔透的白玉宝塔,闪着莹润的光泽。
一看就是价值连城。
他眼里闪着金光的走过去,刚要触到玉,倏的,劲风在脸颊一扫,一只金鞭抽在手腕上,一道明显血痕。
“哪来的贱--”
傅云奕一擡眼,只看见女娘握着鎏金鞭,一束光折进来,恰好映在她脸上,绒毛细而软,睫毛卷翘浓密,一双盈盈水眸,瞪着军官。
李玉翎最烦用污秽词语骂女娘,后面的话还未出后,一鞭子狠在军官嘴上,上前一步,下巴微扬,站在军官面前:“吾乃宝华公主,你口带污秽,跪下!”
宝华公主,那可是能直接抽死人的主!
军官吓的腿都软了,直接跪下来,“公--公主。”
李玉翎满意的又扬高脖颈,目光移开,看向榻上之人。
深色的床榻上,郎君一席白衣,滚了天空蓝的边,宽大的衣摆铺散,一只手握着琉璃玉塔,搭在大腿上,指甲修的圆润干净,指尖似葱白。
露出的一截皓腕纤细莹润,李玉翎从未见过一个人的肌肤和自己一样白,还是男子。
视线随着手腕往上,乌发缎子似的垂下来,下颚线条性感美丽。
嘴唇削薄,大概是因为常年生病的原因,唇色很淡,让人想到琥珀。
鼻子挺翘正好,眼型细长饱满,黑色的眼珠子,眼神明亮,让人想到清澈,灵气两个修饰词。
眼尾天生微微向上勾翘,看着人的时候,让人觉得很深情。
这是他的面色透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
让人想到瓷器,一碰就会碎。
傅家六郎--竟生的这样好看。
李玉翎以前对要选个什么样的驸马其实没概念。
这一刻,好像驸马这个词,忽然就具象化,有了生动的摸样。
“公主--”
宋太医出生,傅云奕率先移开目光,撑着身子要下床。
“郎君有病在身,不必行礼。”李玉翎回神,下意识想按住他别动,手伸到一半发觉不妥,又收回去,咳一声,“吾专门请了太医令来诊看你,你就别折腾了。”
她回眸。瞪一眼地上跪着的人,又上去给了一脚,“傅家戍卫边关多年,圣上不过是暂停傅家儿郎职务,协助查清案子,你个狗东西。”
“竟然称着人家落难下落井石,谁给你的狗胆,敢欺负傅六郎的?”
军官吓的趴砸在地上瑟瑟,“没,没谁。”
“臣只是奉命行事。”
“还敢攀扯阿耶,圣上可没叫你行这种勾当,竖起你的耳朵一字字听好了,傅家有本公主护着,本公主要是发现你们谁敢怠慢,一定狠狠惩戒!”
“去,将你翻过的营帐都复原位,若是有一点纰漏,”李玉翎拿皮鞭晃了晃:“本公主再抽你一百鞭,官职撸到底,让你去当伙头兵烧菜去。”
傅云奕垂下眼眸,盯着手里的白玉塔。
可惜了这一出。
两鞭子就保住了人头,倒是便宜了此人。
军官也顾不得伤,领了命令而去。
李玉翎转过头,发现瓷器一般的傅六郎盯着她手里的鞭子……
她真是手欠,为什么要将鞭子又从她阿耶那给偷出来,背到身后,“太医令,给他诊脉吧。”
太医令往前迈一步走到塌边,傅云奕手确是往后一缩:“多谢公主照拂,太医令,吾的病是老毛病了,看了也无济于事。”
讳疾忌医!
李玉翎道:“本公主答应你太傅照看好你,就不会让你有事,你只管让太医令诊治,无论需要什么药材,本公主都会给你找来的。”
原来是因为阿兄。
“不牢公主医令费心,真的不必了,吾知道自己的身子。”
“这是命令。”李玉翎干脆直白,“还没人敢违抗本公主的命令。”
“还是本公主让人压着你,让太医给你诊治?”
傅云奕垂着眼眸,李玉翎给了太医正一个眼神,脚尖转了方向出去,绕过屏风,她看见,几上一只快枯死的病梅。
刚才嚣张跋扈的士兵此刻都变的恭敬小心,被圈禁按道理只能留一个仆从,李玉翎想了想,又点了两个傅家的仆从留下来使唤,那军官被抽怕了,没敢反对。
李玉翎等了好一会,太医正从傅云奕的营帐里出来。
“如何?”她问。
太医正叹息一声:“先天心脉不足,若是能按时延医问药,或许可再撑上一年。”
“他还是不肯配合?”
“臣劝了几句,只怕是并未听进心上,医嘱都写在了药方上,交给了他的奴仆。”
李玉翎点点头,“傅六郎的药你亲自看着,他本就体弱,别让人在药上动手脚。”
“药不必让太医署煎,让他的奴仆亲自煎,防止别人在里头混了药材而不知。”
宋太医应下,李玉翎想到什么,又叮嘱:“今日的药要两份的量。”
宋太医直到李玉翎肯定有她的道理,没有再问便告退。
真是瓷器一样的郎君。
李玉翎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这多待一会,以免这些人看自己走了使坏。
傅云奕掀开一点窗户一角,一眼看见李玉翎站在树下,仰头看天。
不知想到什么,眉头蹙着。
是为他阿兄被圈禁担忧吗?
傅云奕放下帘子。
直到随圆熬了药端进来,他习惯性的将那药浇在病梅上。
被当场抓了个正着。
“你怎样才能好好喝药?”她问。
“喝不喝的,最终都要死。”他漫不经心道,仿佛并不在乎生死。
李玉翎早有准备,“本公主在这一日,就不能让你死。”
她叫随圆将另一幅药端上来,“喝光,这是本公主的命令。”
黑呼呼的药汁,白色的烟雾,傅云奕唇瓣珉成一条直线,沉静盯了一会。
端起药汁一饮而尽。
“以后本公主每日都会来检查的用药情况,本公主脾气不太好,你要是少喝一次,”李玉翎目光落在他淡的像是透明的唇瓣上:“本公主就抽你这奴仆。”
傅云奕拳头柱唇,重重咳嗽起来。
李玉翎心口忽然一紧,见他咳嗽渐缓才道:“这么紧张你这仆从?”
傅云奕极淡的浅笑一下。
显示目睹了一朵花开的过程,李玉翎发现,他笑起来极为好看。
只是太短暂,她好像还没看清。
“既然紧张,那便好好喝药,吾晚上还会过来检查”
李玉翎目光扫过傅云奕的眼睛,起身,转身离开。
只是她没看到,身后,傅云奕勾唇笑了笑,晚上还会再过来。
只是傅云奕也不知道,李玉翎出了营帐,摸了摸脸颊,微微烫起来。
每日都可以看到他。
刚才煮药的时候,她有旁敲侧击问过他的随从,他还未有婚事。
他的日子不多。
她的日子可能也不会太多。
是不是可以谈个恋爱?
如果注定要早早死去,一个恋爱都没谈过,她长这样一张脸,算不算暴殄天物?
胡思乱想见,又听见那让人厌烦的声音。
“公主--”
李玉翎厌烦的皱了眉头,这种被人监视着的滋味让人厌烦!
她目光不用看也知道,又是萧又野。
她感觉自己沉在深深的水里,快不能呼吸了。
萧又野站在她面前,看见她面色透明一般,“来着做什么?”
“不做什么。”
“吾为您做了这么多事,越王都得罪了,”他目光描摹着她水润的唇瓣,大概会比花好吃:“公主,您是不是该看吾一眼?”
李玉翎撩起眼皮,看他一眼,“看完了。”
绕过他,径直离开。
萧又野追上她:“公主,再不用担忧越王,你为何还不开心?”
李玉翎心说,在他找过来之前,她都很开心,是看到他才不开心。
李玉翎心头似是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
越王怎么可能轻易败成这样?
她仔细将萧又野的表情收入眼中,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开心。”
“这回吾给你猎了个好养的。”
萧又野一个眼神,心腹将手中的坛子递过来,李玉翎这才注意到:“这是什么?”
“一个很听话的小家伙。”
盖子掀开,却是一条蛇。
李玉翎捂住心脏往后退一步。
“你有病啊!”
萧又野手竟伸进了那坛子里,那细细的小蛇竟乖巧的攀上他手腕游走,吐着蛇信子撒欢。
萧又野手指爱怜的摸它脑袋,唇角漾起柔软的笑:“无毒的。”
他手臂伸过来,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同最爱的人分享:“吾训练过,绝不会伤你,你摸摸试试?”
李玉翎:“你走,吾不喜这些东西。”
萧又野看着小蛇,有些遗憾的叹一声:“真可惜。”
到底还是将蛇给收进坛子里。
他还是先替她将这蛇收着吧,总有一日,她会和自己一样,喜欢上这些的,心里想。
李玉翎小时候会落水,就是因为早草丛里看见蛇,她吓的直接跳进水里,谁知道那竟是一条水蛇!
此后她最怕的就是蛇这类悄无声息的动物,想到这东西,她就总觉得这东西可能会从树上,草丛里钻出来这个东西。
她苍白着面色,“你走,本公主自己回去,你不许跟过来。”
李玉翎冷着一张脸快速往自己的营帐去,也是冤家路窄,李玉珥迎面走过来。
李玉翎走左边,她也走到左边,李玉翎走到右边,她也走到右边。
如此两个回合,李玉翎忍不住了,“让开!”
李玉珥:“本公主是你的阿姊,为什么不是你让?”
李玉翎勾唇笑了:“就凭吾是嫡出,你是庶出,嫡庶尊卑,懂吗?”
李玉珥:“这世上的富贵和尊卑,有时候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有多少嫡子有身份有地位有偏宠,最后却一无所有。”
“又有多少庶子庶女,做出一番成就,比嫡出的还尊贵,宝华,你也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李玉珥眉毛一挑,“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李玉珥靠近一点,眼睛一寸寸刮过李玉翎的脸,就是这张脸,赢得了所有人关注,称的她像石头一样暗淡,若是能用刀子一道道,一道道划花这张脸。
那该是何等有意思啊。
她勾唇一笑:“紧张什么,吾今日看了人彘的故事,有感而发罢了。”
或许,应该给越王再添点乱。
李玉翎眸中闪过亮光,她亦朝李玉珥迈进一步。
李玉珥虽比她大了七岁左右,李玉翎的身高却比李玉珥高出半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