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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前。
撤退的车辕上,李玉翎问了如今的位置,眉头蹙了蹙,“这战线是不是撤太快了?”
“谁当的总指挥,为何不战?就这样一路退回来了?”
回想路上汀源守军的张狂,李玉翎心中恨恨。
崔言乐面色凝重,叹一声:“是鲁国公。”
“身中七箭,已经阵亡了。”
“怎会?”李玉翎难以相信,就算楚寒舟将御狩场的防守摸透了,鲁国公也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大唐军队里,勇猛的前锋好将军那么多,不可能一点反击力量也没有。
怎会一路败退!
崔言乐深吸一口气,“因为楚寒舟足够缺德。”
“缺德到底的,对上有底线的,难胜。”
李玉翎难以理解,崔言乐解读出她眼里的情绪,叹一声,“您跟吾去前线去看看就知道了。”
“好。”
李玉翎点头,下了马车,见傅云奕也躬腰要下来,“你累了一日一夜,跟着大部队先走,吾一会就回来。”
傅云奕不说话,拿眼睛看她。
李玉翎怀疑他用眼神说,你不记得自己丢过一次?
她脸一红:“本公主还能丢两次?”
傅云奕眼神不变。
李玉翎:“……”她怀疑自己在他眼里成了个笨蛋。
崔言乐看见傅云奕眼下的乌青,道:“六郎不必担忧,吾并不带公主去前线,找个能看见战场全貌的山坡,公主就明白了。”
傅云奕瞄一眼崔言乐,压住嗓子里的咳嗽声:“别废时间了,走吧。”
崔言乐:“……”他看起来这么不靠谱吗?
一行人穿行一段路,来到一个不算大的山坡。
“你的身子吃的消吗?”
李玉翎看着傅云奕,总觉得他是在强撑着,下巴又转向崔言乐:“你扶他上去。”
傅云奕软软靠着他:“劳烦催郎君了。”
崔言乐:“……”不带这样偏心的。
夜空一片深蓝,今日月亮分外明亮,到了山顶,视线一下开阔起来。
不用崔言乐指认,那四四方方的人型队伍太过惹眼。
崔言乐亦看着惨不忍睹的远处,眼眸中闪过不忍,道:“是不是很缺德?”
李玉翎有一瞬间失语,“……他们是这样打仗的?”
四方块的队伍前面,女娘,孩子,老弱,绳子串着手臂,走在前头、
这是让妇孺和老人冲在前头,替他们的士兵挡刀枪。
“是啊,”崔言乐道:“这些都是大唐的子民,手无寸铁,你看,还有几岁的孩子。”
“谁下的去手。”
李玉翎眼中迸射出冰冷的寒光,最前头的那孩子,娘娘用布裹在胸前,看着两三岁摸样。
“是楚寒舟领的兵吗?”
“是他。”
李玉翎手攥成拳头,盯着那些妇孺:“吾想杀了他!”
崔言乐摇头:“吾也想,可这个样子,怎么杀?”
“没办法,回去吧,看了也是生气。”
崔言乐擡脚往山坡下去。
李玉翎贝齿咬着唇璧,死死盯着那个方向。
“这么想杀他?”
玉质的声音忽然落进耳里,李玉翎擡眸:“你有办法?”
傅云奕分析楚寒舟死了的好处道:
“楚寒舟有二十三个义子,他这些义子都是贫苦出生,力大英勇,他们是这次战事的主力前峰。”
“现在他们所向披靡,是因为有共同的目标,打下更多的领土。”
“如果楚寒舟死了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般的富户之家,亲手足都要讲究个争夺财产,何况江山。”
“最高明的战事手段,就是让他们自己分裂。”
李玉翎呢喃:“是啊,如果楚寒舟现在死了就好了。”
楚寒舟的亲子不过十二岁,一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奶娃娃,自然谁也镇不住。
楚寒舟一死,他们自己乱起来,那这场谋反便不足为虑。
可楚寒舟,怎样才能杀了?
傅云奕道:“您别忘了,楚寒舟昨日派人掳了您。”
李玉翎若有所思了一瞬,决定演一出落入贼手。
“崔言乐,去,给本公主找几套漂亮的衣裳来。”
崔言乐手一拍,眼里有亮光闪过:“这事臣最会办了,必然给您找漂亮的。”着重咬了“漂亮”两个字。
傅云奕眼皮一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得不说,崔言乐这个风流浪荡子,对男人的心思极为会把握。
“公主,您穿了这舞姬衣裳,只要在汀源的守军面前一露面,吾保证,那些士兵的哈喇子立刻流出来二两,不出半个时辰的功夫,必然报到楚寒舟那里。”
“那龟孙子上次看您的眼睛都直了,很不得把眼睛都挖出来,必然亲自出来寻您。”
“您到时候乘机就要了他的狗命,咳,能死在您手下,也是他的造化了。”
“公主,您拿去试试。”
傅云奕薄唇一扯,冷淡道:“穿成这样,你是要公主去杀人,还是要公主去送命?”
李玉翎其实觉得崔言分析的有道理,眼神回璇。
她认真看他,问他意见:“一件衣裳,有这样严重?”
傅云奕对上她眼眸的一瞬间,薄唇的冷笑褪去,眉眼干净清澈:
“穿舞姬的衣服反而有作秀痕迹。”
“楚寒舟怕是已经知道您丢了的消息,鲁国公大张旗鼓的找您,也知道您还没回到大唐这边。”
“他似乎也猜测,您在汀源境内,现在回想,那一路不断冒出来的汀源守军,怕是都是搜寻您的。”
“一个落在敌军境地,一路逃难的公主,又怎会穿暴露的舞姬衣裳?”
“这难道不是一个明显的局?”
“您卸下所有的装饰,一件低调的普通宫娥衣裳,这才是最对的。”
他递上来一个包袱。
李玉翎打开,是一套干净的宫娥衣裳。
她眼里有崇拜的光:“有道理,吾去马车里换上。”
傅云奕背过身子,拉着崔言乐背对着马车。
李玉翎凑近鼻尖闻了闻,有干净的皂角香。
她褪去自己的蚕丝衣裳,一身冰肌,细腻莹润如玉雕。
换上衣裳,李玉翎掀了帘子下车,朝两个背对马车的人走过去。
勾了一丝发丝至身前,有些不太自信,她还没穿过这样素淡的衣裳:“吾这样穿,好看吗?”
听见她的声音,傅云奕转动脚尖,回头。
夜色淡,风低起,雾轻拢,树影轻摇,细软的棉布,素淡的浅白色,少女静静站在那儿,霜白月色笼着她。
风姿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