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衍盈开
细小的火始终煨着红泥炉药罐子,另一边的灶上,养生的汤饭已经煨的酥烂,徐娘子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早都黑透了。
怎么还不回来。
想到有随圆一直随身守着,她才勉强多了几分安心。
正焦急间,终于看见随圆冒头出来,心里才稍稍安心。
转身进里头,用帨巾扶着手柄,将药倒出来,傅云奕病的这些年,她对药理的通识,比一些医术平常的大夫知道的都多。
加的都是温和补心的助眠药物,诸如茯苓,夜交藤之类,喝了只有百利无一害。
“不是送个东西吗?”
“怎么这样久才回来?”徐娘子忍不住问道:“看着可还好?”
随圆不知道应该说傅云奕好,还是不好。
他从宫内出来,很安静,好像是真的接受了这件事。
问题是太过安静了。
他也不愿意坐车,是一路一步,走着回来的。
“您自己去看看吧。”
徐娘子进了听雪斋,傅云奕果真没有再碰刻刀,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平静的赏月。
月光照在他身上,清清冷冷,凄凄戚戚,徐娘子莫名读出一种孤独感。
徐娘子心中一痛。
掖了掖眼角,走过去,放柔了声。
“六郎--”唤出声,徐娘子忽然又不知该怎么问了,便道:“吾在药里加了助眠的药,你喝了就能睡下去。”
“睡着就不难过了。”
“娘娘,都过去了,您不用再担忧了。”
他说的很平静,就是因为太过平静,徐娘子鼻腔一酸。
“唉,过去就好,过去了就好,”徐娘子抑制着想哭的冲动:“该用药用汤饭了。”
“好。”
傅云奕平静应声,起身,看了一眼,又道:“就在院子里用。”
“好。”
随圆将食盒放到亭子里的石几上,徐娘子亲自先将药端出来。
傅云奕平静饮了汤药。
过了两盏茶之后,又如常用了饭菜。
徐娘子心里稍稍宽慰,没有哭,能喝药吃饭,应该就是好了。
能过去了吧?
饶是如此,她还不太放心,让随圆小心小心伺候着,有什么立刻来报。
“窗户不要关。”
傅云奕出声,随圆只好又将支窗牖的叉杆支上。
今夜是极好的满月,月亮银盘似的。
像是他刻的那枚圆月。
他从胸口拿出那枚荷包,抽开绳子,数了好几次,是十六颗松子糖。
他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唇瓣一珉,清香的甜味。
嘴里是甜的,心上却泛着苦涩。
幸好,药劲上来。
娘娘说的是对的啊,睡着就不难过了。
他做起了梦。
梦里,大红的喜字,龙凤红烛,红绸红花。
她脖颈带着他雕刻的圆月水晶,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他又吻到她了。
翌日,徐娘子看一眼外面的天色,这日头都已经落到了中午,傅云奕的作息从来规律。
不会起这样晚。
随圆回道:“奴去看过两次,公子迷迷糊糊的,像是睡不醒的样子。”
徐娘子让随圆去掀了帐子推一推,这回总算醒过来。
只是她很快发现,傅云奕喝药用了膳,竟然又去榻上睡觉了,并且睡着了。
连着三日皆是这样,傅云奕沉睡的时间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徐娘子坐不住了。
府医摸着胡须,蹙着眉头收手,将枕腕放进药箱里,手拂了拂外间的方向,徐娘子会意,跟着到外间去说。
“六郎的身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这样能睡。”
“公子这脉象是浮脉,①轻手可得,泛泛在上,如水漂木,浮而无力。”
“他这是自愿沉睡,因梦中有他向往的世界,这是对这世间已无留恋,这便是常言说的,心死。”
“身死犹可医,心死不能医。”
“郎君这心脏本就比常人弱,心死很快便会心衰,娘子,您--”
“您--”府医不好说出来,“唉--”
徐娘子脚下一滑,这还不如去雕器玉器呢!
“有什么办法能救吾儿?”
“医者医不了心,得是他自己想活,对这世间有留恋,想要郎君活,先得他自己想通。”
徐娘子脑子嗡嗡的。
她踉跄着走进去,摁着傅云奕的肩。
“你跟她断了,你就不想活了吗?”
“你走了,吾怎么办,你让娘娘怎么活,吾这些年都是为你活的。”
“你就不能为娘娘考虑考虑吗?”
傅云奕迷迷糊糊被大幅晃动,悠悠睁开眼睛,对上的就是徐娘子哭红的眼睛。
“六郎,你振作起来,没有她,你还有吾啊。”
“以前没有她,你不是过的很好吗?”
“就当没认识过,不行吗?”
傅云奕一偏头,看见窗外的月。
可惜,不是满的。
过了十五了,月亮扁扁的。
“娘娘,不要难过。”
“迟早都要死的,早日解脱,娘娘或许还能过回正常人的日子。”再拖下去,要跟他一起葬了。
没有他,多轻松。
挺好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徐娘子看见他眼里的灰败,彻底慌了,意识到,自己儿子是真的不想活了。
既然她留不住,那公主呢?
“宝华公主今日赐婚的圣旨下了,是琅琊王氏世子王钦原,你不去看看吗?”
“万一这王钦原以后对公主不好呢?”
果真选了琅琊王氏吗?
王钦原,他怎么这样幸运。
为什么他可以这样幸运?
徐娘子看见他灰败的眼睛里,果然立刻有了一点光泽。
虽然是痛苦难过的神色,可也好过像石头死水一样,对这世间再无留恋。
“各家府上都送了礼,你要不要亲眼去见见这王钦原?”
“府上也要给去送礼的,你若是想去,娘娘带你一道去。”
傅云奕点点头。
她虽跋扈,也很聪慧,却光明磊落,不屑阴私,却不知,这后宅和前朝不一样。
他怀疑,她可能根本不知道男人真实的一面。
她吃亏了怎么办?
去看一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