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
傅云奕脆弱的像是一块琉璃,掉在地上可能就会碎裂,徐娘子总想着要对这个小儿子好一点,呵护他多一点,她做好过小儿子可能会早早离开的准备,将时间都花在傅云奕的身上,却从未想过,她却要早早送走自己的长子。
是她忽视了长子,到了这个年岁,还任由他独身,如今连个后也无。
明明,他才是家里最懂事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出类拔萃,朝里的事,家里的事,都是他在操心,晨昏定省的关切,雨天会去门上接她,给她撑伞,病了会惦记看着她喝汤药。
每日清晨,都会给她采摘一束沾着露珠的花。
如今,房里的花都枯了,再也不会有人给她摘花枝。
看着泥土一点点埋上,徐娘子十分想一起被埋进去,死了是解脱,活着才是痛苦。
傅云奕和李玉翎紧紧拉着她,才没叫她跳下去。
下葬回来,徐娘子也只是呆呆的坐着眼神发空,任由两个庶出的孙子在边上哭喊,她也无动于衷。
“前几日还能用一点汤水,如今汤水也不想用了,”傅云奕面色寥落,“她怕是铁了心想随阿兄去,一分钟也不敢叫她身边离了人。”
李玉翎提了裙子去园子里,再回来,手里多了一束花,又傅云奕将孩子带出去。
“大娘子--”
徐娘子眼皮一垂,看见一捧耀眼的美人蕉出现在面前,香气悠悠,红瓣翠叶。
李玉翎坐到床沿,捏着她的手展开,将花枝塞进去:“吾知道,您现在想去地下陪太傅,您要是实在想,也可以。”
“只是吾觉得,去陪太傅,未必只有这一种方式,太傅这些年兢兢业业,从未有过一丝懈怠,吾记得有一次闲谈,他竟是连蜀山亦未去过,也不曾像那些书生一样,游过学看过山水,闲云野鹤的自在舒适。”
“他如今已经没了,不能再看到这世间美好的事物,不能闻花香,不能用美食,您是他的娘娘,何不代他,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冬日里去北方看暴雪,夏日里去巴山听夜雨,春日里看草长莺飞,秋日里看枫叶落红,酿酒调香,采莲泊船制饮,这世上,您可以代他感受的事太多了呀。”
“您就代他活着,看看这世界吧。”
徐娘子眼睛直直盯着那花。
“公主,很喜欢花?”
“喜欢,”李玉翎道:“吾的娘娘就是个喜欢花喜欢生活的女子,她每日里都要亲自去院子里踩一捧沾着露珠的花在床头,春日里是梨花杏花桃花都好,夏日里是牡丹,秋日里便是美人蕉美女樱,到了冬日里,最喜欢的就是绿梅。”
“吾随了娘娘,做什么都喜欢在身旁摆一束花。”
瑶光殿案几上那一束束的花,傅云深一个从小习武的武将,是什么时候开始每日给她摘一束花的?
徐娘子心脏仔细回忆,不就是那年武将考试,他得了头一名,统领公主亲卫军那一年吗?
“吾的婚事不急……没有中意的姑娘……太忙了……以后再说吧……”
“云深,你劝劝你阿耶,六郎病了这么多年,就想要娶个心爱的姑娘,你帮帮他,好不好?”
“好。”
他的眼睛,是不是润着水光,深渊一样的痛苦和难过?
徐娘子使劲揉着额角,“真的,你是说云深终于想通,要娶亲了?”
“但愿是想通了。”
“一切交给娘娘去安排吧……不必见,娘娘觉得合适看着安排就好……都可以……”
她脑子嗡嗡直跳,心脏疼的缩成一个点,耳边是李玉翎的轻缓话音,小巧的唇瓣,花一样娇美:“若是您也去了,这世上,只有六郎还能记得太傅,也是可怜,这世上多一个人记着太傅,不是更好吗?”
徐娘子豁的起身,盯着她漂亮的脸蛋,异常冷淡:“公主,您先回去吧。”
李玉翎微微张着的嘴巴僵住,停顿了一会,“那您好好休息,吾明日再来看您。”
“吾送你出去。”
徐娘子看着交握在一起的指尖,“等等,公主,吾送你出去吧。”
又看向傅云奕,“六郎,你留下。”
傅云奕攥着她的手,“娘娘,不必。”
李玉翎看出来,徐娘子是有话同她说,要挣脱:“吾要娘娘送。”
“不行。”傅云奕牵的更紧了,将她拉走,“先回去。”
他突然发力,几乎是拖,李玉翎被牵着走了两步,听见身后徐娘子的声音:“公主,您敢亲口将傅家满门的死因告诉吾吗?”
“娘娘!”傅云奕加大了音量,拉着李玉翎就走。“吾先送你回去。”
李玉翎面色一白,被托着走了两步,但她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扒着门不愿意再走,“傅云奕,你在怕什么?”
“不是怕,”傅云奕道:“吾不想你处理这些事,娘娘这边吾来处理,你先回去。”
“有些事情绕不过去,本公主不屑做缩头乌龟。”
李玉翎重重挣开她,转过身,看向徐娘子,深深折腰鞠躬:“圣上受人蒙骗酿出了傅家惨案,背后的策划人是大公主,是皇庭有负傅家。”
徐娘子:“公主,吾知道,你很好很好,您应该能体谅一个做娘娘的决心。”
“吾没办法对你心无芥蒂,”她跪下来,“求公主放过六郎吧。”
傅云奕是跑着拉走李玉翎的,直到出了徐娘子的视线,到甬道上,他转过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近乎于求:“不要听娘娘的,吾只有你了。”
“对阿翁和阿耶的罪,以后吾去了地下还,你不要离开吾。”
“你别怕,”李玉翎亦抱着他安抚,“吾不离开你,越是亏欠,吾越要对你好,让你做世上最幸福的郎君,给你很多,很多的幸福。”
“你不会骗吾吧?”傅云奕捧着她的脸,审视她的神情,目光柔蜜,像跳跃在云层边的暖阳。
他还是不安,要更多的安心:“你跟吾保证。”
李玉翎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不管谁反对,吾保证,这辈子,永远都陪在你身边,就是死也要同衾同xue。”
“你回去看看徐娘子吧,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吾同你在一起的决心。”
“好。”
扣在一起的手错开,指尖也滑落,傅云奕走出去好一会,一回眸,李玉翎还站在原地看他。
他又大步跑回来,吻她的唇,柔软的唇贴在一起,充满了眷恋。
这个吻只是简单的唇瓣相触碰,他们谁都没有深入,只是温的唇紧紧贴着,像两颗连根生长的鸳鸯藤,同根而生,相互生长,终生依偎。
彼此的眼睛闭上,美妙又温暖,捧纱一样的阳光漫天,美人蕉的花影浮荡,风裹挟着花香。
这个吻长久的像是做了一场美梦。
傅云奕说:“这婚事不退。”
徐娘子拉着傅云奕去了灵堂,崭新的牌位,生木头的味道萦绕在空气中,墨似新干一般,每个字都深刻。
“你自己看看,上面的都是你的亲人,他们尸骨未寒,你跟他们说,你还要尚宝华公主,娶李家的女儿,你说你内心毫无芥蒂,要和公主幸福圆满。”
“你看着你阿兄的牌位说啊!”
傅云奕撩了衣摆跪下去,“阿翁,阿耶,阿兄,不孝子六郎。”
“吾向天发誓,吾会灭了高句丽,给你们报仇,至于退婚,恕吾做不到。”
他脑袋咣一声磕在地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