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衍盈开
晚香玉在月光下静默,微风打着璇,吹的廊下的红灯笼微微晃动,烛火映出明亮的暖光。
药炉前站了个中年贵妇,虽已人到中年,眉梢眼角温婉精致,拿着一柄芭蕉扇子,细细煽出很小的风,炭火冒出微弱的火星子,这火候控制的极好,小火煨了两个时辰的药,药性被挥发出来,揭开盖子,浓郁的药涩味瞬间充盈了整个屋子。
端到案几上,药汁还冒着滚烫的白烟。
徐娘子目露期待:“这是跑了十几里地去农间找的偏方,刘家村一个孩子跟你是一样的病症,就是喝了这偏方好的,乘热饮,大夫说了,这药就得乘热喝效果才好。”
浓稠的黑乎乎药汁,涩味滚进鼻尖,傅云奕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不太想喝。
徐娘子手中的帕子攥的发紧,眼眶发红,眼睛湿湿的看他,“你就信吾一次,这次这药真的不一样。”
她是天底下最温柔的娘娘,从小到大,傅云奕从未见她生过气。
她总是不停的找各种药,各种偏方,不辞辛苦,亲自煨药,再看他喝下。
仿佛只要喝下,他儿子的病就能好。
傅云奕如果不喝,她也不会责骂,就是哭。
无声的,眼睛湿湿的,用帕子不停的擦眼泪,自责写在她每一滴眼泪里。
傅云奕从小到大,喝的药比饭都多,饮食上亦被各种控制,小孩子都能吃的饴糖,他是半块没沾过,每天各种补汤,盐都很淡的那种。
傅云奕也不被允许出去玩闹,若是摔了一跤,徐娘子会自责的哭,多年来,像看护一只外壳薄脆的生鸡蛋,一只落地就碎的玉瓷器。
御狩场,是傅云奕第一次出远门。
傅云奕想说,不要再去弄这些偏方,不要再熬这些没用的药。
只会一次次被人骗,然后是无尽的失望。
可是对上徐娘子殷切的,像是看仙丹的眼神,他终究又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徐娘子和所有的大夫一样,信奉药汁越苦,药越烫,药效越好。
一碗药汁下去,整个喉咙里都泛着浓重的苦涩药味,又冲上脑门。
人像是浸在最涩的胆汁里。
傅云奕忽然想起李玉翎那甜的发腻的药。
还有各色口味的,五花八门的梅子。
此时的她,在做什么呢?
她那样爱热闹,估计是在宴饮,丝竹清音,舞姬妖娆,酒香清冽。
他想起那个吻。
是属于他和她的秘密。
她说,回到大明宫就要选驸马了,心口像缺了一块,空空的。
“娘娘,您先出去吧。”傅云奕用帕子掖了掖唇角,拿起书。
徐娘子见他终于将药饮下,眉开眼笑,她是极温婉的,笑也如水,“看书费神,这一路舟车劳顿,你多歇歇,为娘灶上给你钝了补身的汤,一会就好。”
徐娘子开心的端了药碗,又去灶上忙。
傅云奕搁了书,将随圆也谴下去,融了青绿颜料,铺开罗纹纸,拿起工笔。
笔下两只鸳鸯相望。
只差最后两只眼睛,笔尖的颜料落下来,弄出两个乌团,一幅画都坏了,只觉得心头更难受。
他大概是送不出祝福的。
听见徐娘子的脚步声,他拿过边上的书,盖在上头。
“六郎,晚膳好了,快去膳厅用膳。”
傅家的大门上,门房打开门,见是一梳了双丫鬓的小女娘,“你是……”
央央亮出来宫里的工牌:“宝华公主。”
门房目光偏过去,廊下两只灯笼映下来的光,笼着淡淡光晕,光晕里的少女,比这光华更胜。
“公--”
“嘘--”
披风盖在脑袋上,一根食指放在唇上,高头鞋履踩在台阶上,李玉翎款步而上,虚虚扶了一把。
“老者免礼。”
门房受宠若惊,他是退役兵,战场上受了伤,一只手手筋断了,之后就退役,一直在护国柱府上养老。
给公主请安那不是应该的吗。
尊贵的公主还亲自扶自己,只见对方笑意盈盈的,“傅六郎可在府上?”
“在。”
“本公主去看他,不想惊动旁人,你将门关上。”
公主说话声音软软的,像是谁家小姑娘一般,一点架子也没有,和传闻中的一点也不一样啊。
门房当即将李玉翎朝傅云奕的院子领去。
“前头就是了。”
李玉翎一个眼神,央央会意,递了一袋金叶子过去。
门房坚决不要,李玉翎知道,这是属于护国柱府上人的气节。
李玉翎如法炮制,一路让下人禁声,顺利进去。
顺着光源,她放轻脚步,提着裙摆,透过隔扇的小孔,看见傅云奕的影子。
她唇角弯了弯,靠近隔扇的地方,忽然蹦出来,惊呼一声。
“傅云奕!”
傅云奕怔愣了一下。
李玉翎有点得意,“有没有被本公主吓一跳?”
“有。”傅云奕面无表情的脸,忽然绽放出春花一般的笑意,“被吓到了。”
李玉翎看见他汤匙里稳稳的汤,耳尖热了热,觉得自己好幼稚。
“你在用膳?”
傅云奕搁了汤:“嗯,都是娘娘亲手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