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确定了他好好的,她的脸上明显松懈下来,呆呆的笑了笑。
眼睛里还有刚睡醒的迷蒙,长发被压的有点乱,就这么披在身后,显然,这是做了噩梦。
她一定是爱惨了六郎吧。
“公主,六郎真的没事了,您安心去休息。”
“吾这是杯弓蛇影了,他这回是真的好了。”
李玉翎有些羞赧的揉了揉头发,看一眼床上的人,看见他眉头蹙着,不知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做了噩梦。
珉了珉唇瓣,她起身走出去。
夜色这会子深上来了,她去院子里,这房子彻底被征用,那屠户家里暂时被挪去旁的地方,除了诸生和他们几人,只留了负责看守的将士。
这是一座典型的四方小院,竹篱围的院墙,月光在地上洒了一层霜白的影子,院子的西南角种了一颗艳红的石榴,这会子结了黄豆大的一点小果子。
李玉翎摘了一片叶子,含在嘴里,吹出悠扬的曲子。
傅云奕这一觉睡了两夜一天,终于在次日傍晚,悠悠转醒。
这是个阴天,雨珠子潺潺砸在木屋屋顶上,又顺着屋檐流下来。
隐约有炊烟融在细雨里,还有米粥的香味。
雨珠顺着伞线流下来,傅云飞将伞搁在廊下,一进屋,就看见,傅云奕赤着足,下了塌朝外头走。
“六郎!”
“你醒了!”傅云飞惊喜,朝外头大喊:“六郎醒了!”
“嗯。”傅云奕轻轻嗯一声,揉着太阳xue,“公主呢?”
“他有没有事?”
傅云飞是个直性子:“你们倒事都惦记对方,她一睡醒就惦记来探探你的鼻息,听听你的心跳,就怕你再有事,你一睡醒也惦记她。”
跨过台阶的高头鞋履忽然僵住。
李玉翎住的卧房和傅云奕的相邻,木制的屋子,空间也不大,傅云飞的话一字不落的传进李玉翎耳里。
她顿了一下,果断的收回脚,转身又回去了。
傅云奕只想知道她的状况:“公主没事吧?”
“没事,好好的。”
傅云飞这头话音落下,得了信的诸生大步走在回廊上,笑声爽朗:“郎君,现下身子感觉如何了?”
诸生大步走进,见傅云奕面色有点红润,唇瓣的颜色也很好,“看着就不错,吾给您再诊诊脉?”
傅云奕看了一眼院子里,雨点子落在地上砸出水泡,气泡密密麻麻的朝院子外排去。
并没有李玉翎的身影。
心头有微微的失落。
转身,进了室内,坐在椅子上。
诸生给他诊完脉,半息的时间,“郎君,您的心悸彻底好了,只是连着几日未曾进饭食,赶路又亏了吃食睡眠,体能上有些弱,如今的体质更比常人来的好。”
“六郎,大喜啊!”傅云飞高兴死了,“娘娘不知道要怎样高兴了!”
傅云奕唇角翘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他听见脚步声,心里高兴,下意识擡眼,却是随圆左右手个提了一个竹食盒进来。
心口又微微失落。
她在哪里?
他好想见她。
他的身子,是她治好的呢。
“郎君,您这两日不曾进食,这是刚熬好的热粥。”
傅云奕接过碗,小口喝着粥,眼睛始终看着外头的院子,期待着那抹身影。
只是始终只有空空的院子。
他有些失望的垂下眼皮,视线往下,墙角,一点素淡的裙敛。
细看看有一点影子。
是她吗?
他搁了用了一半的粥碗,起身,大步走出去,果然看见,李玉翎贴着墙壁,站在廊下。
像是有感应是的,李玉翎侧过脸,修长的脖颈擡起来,正好看见,傅云奕走出来。
亦看着她。
他心情立刻就好了:“吾的身子好了。”
李玉翎其实刚才已经听见了,这个时候,她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真好啊,她心里说。
“以后可以长命百岁了。”
“都是你救了吾。”
奇怪,以前也不觉得在他面前没话,现在忽然好像不知道要说什么。
还有点别扭。
她咳一声,“你先用早膳吧。”
说着,她弯腰拿起门上靠着的雨伞,逃也似的走进了雨里,踩水泡玩。
傅云奕站在廊下,看着她的背影。
屋内的三人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此刻待在这里很不合适!
纷纷告辞,傅云飞走了两步,觉得那件事还是有必要告诉傅云奕。
也不能占了公主的便宜而当不知道吧。
额……虽然公主现在有未婚夫。
这可怎么弄啊!
纠结了一下,又折回来,这事还是交给傅云奕自己决定吧。
他咳一声,“那个,你那时候太凶险了,已经没意识,喝不下去药。”
“嗯。”
“你还有印象吗?”
“什么印象?”
傅云飞吞了下口水,“公主喝了药汁,你明白吗?”
身子一僵,眼里泛起幽暗的情绪,傅云奕眼睛偏过来,锋利的狰狞。
“她那时候--”他脑子里闪过徐娘子,童年的时候,每一次他生病,对徐娘子来说都是一场接近崩溃的酷刑。
他想起来傅云飞说,她一睡醒,就要来探自己的鼻息,听心跳。
这是被吓成了什么样,多深的阴影。
他有些不忍:“她那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哭死了,吾们都觉得你不成了,她硬是将你捞了回来。”
“总之,你该好好珍惜这份心意。”
傅云飞留下这句,转身走了。
傅云奕拿起廊下的伞,走进雨里,朝那个身影走过去。
简单的清油伞,伞枝斜搭在肩上,雨丝倾斜,她的裙敛沾着水雾,粘湿的贴在腿上,高头鞋履上一圈金栗花纹,鞋尖踩在水坑里。
他也不说话,就站在边上,看着她踩水坑,直到她终于擡起头,发现他。
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自己有时候就是个孩子心性的人。
她珉珉唇瓣,不知道要说什么,看他一眼,选择转身走了。
傅云奕就一步一个水坑的跟在她后面。
李玉翎湿哒哒的鞋子踩上回廊,从肩上拿下伞,傅云奕已经站到她侧边,伸手,接过她的伞。
李玉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伞递过去,任由他息。
一只脚跨过卧室门槛,她听见他开了口:“公主--”
她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在门外,偏头,仰面,“什么事?”
傅云奕搁了伞靠在墙上,直起身姿,
像是要将她刻在心里:“那日你问吾的问题,能不能再问一次?”
李玉翎短暂的怔住了一下。
好像明白,好像又不明白。
移开目光,不看他了,“本公主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你再问一次吧,”他靠近一步,看着她脑袋垂着的发顶,近乎于哄了:“吾想重新再答一次。”
那一次答的,能不能不算?
“为什么?”她低声,圣旨都下了,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声音很低,混在雨里,要听不见了:“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了。”
他还是听见了。
“因为,”他眼睛微微湿润,也亮亮的,噙着她柔软的发顶,雪白的耳朵,心中很难受:“吾后悔了。”
每一天,都活在后悔中。